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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在历史的长河中,与人类关係最为密切。柴米油盐,柴居首位。火的发现及利用,原始人一改茹毛饮血变熟食,使得人类文明进入一个崭新的里程碑。直到近代煤、电与液化汽相继问世,柴就逐渐淡出人们的视线。

我的前半生因柴而累。编辑成文记之,使后代牢牢记住艰苦奋斗的精神乃传家之宝,永远永远不可丢弃!

(一)柴市

那些年,市镇上都有柴集,牛车拉的,肩膀挑的,平担子,立担子,横七竖八一长溜儿。要价的还价的争论青杠木与杂柴以及柴的干湿,“行户”忙得了不得,扛一杆大秤来回跑,成交后一过秤,(挂在秤钩上两人用木杠抬)按比例收取一定税金。

如今各地柴集,早已绝迹。这就是文明,这也是进步!

(二)捡松塔塔

我小时常和几个小伙伴一起,背上背兜,到龙嘴上、井儿沟或孙家垭的松树林里捡松塔塔(炸裂开的松果),来回十多里,回来时又饥又渴又累,走一段就找个坎坎歇一歇。歇好了一下子又拾不起来,几个伙伴来助力,抓住背兜沿沿往上一提,就起来了,累得直喘气。到家一称,也就十来斤。只能做一两顿饭。父母夸我强得很,能为这个八口之家凑点力。心里美滋滋的,弟弟妹妹们个个都小哩!

家里常年缺烧柴,有时背篼把脊椎上的皮都磨破了,与衣服粘连在一起,为这事,不知哭过多少回,掉过多少泪。不是父母心狠,实在没法子。他们总算没让我去给有钱人家当放牛娃,还让我读了不少书。连做梦也没想到后来能端公家饭碗,成为一名辛勤的园丁——光荣人民教师。真幸运!

(三)发小情深

一次次磨炼,我结实多了。

记得有一次我担了两箩筐松塔塔,筐沿还插了些树枝,松塔塔踩了又踩,行李好沉。当我走到叫磨镰石的地方(现在程家河水库大坝)换肩时岔了气,左肋骨下疼得直钻心。扁担一撂就地而坐大哭不止。同行的彦中表弟也放下行李,揭起我衣襟一看,了不得,心口左下方鼓了个大包,有青皮核桃般大小,疼得摸不的,太阳快落坡了,离家还有五六里,前不着村,后不见户,这可咋办哩?我把心口一捶:“干脆把柴倒掉,把空箩筐担回去!”表弟忙说:“甭急!甭急!辛苦了大半天,倒掉怪可惜,让我想想,办法总会有的。干脆你精甲摆(不拿行李)往回走,我攒节节担转挑,那怕踏夜路到半夜也要赶回去,咱们是一把萝卜不零卖,我不能撂下你一个人。”不容分说他挑起我的担子就走,把他的放在原地。

这个发小,对我最好。他小我三岁,长得比我壮实,我俩气力一样大,个子一般高。割草草柴常打关,无论尖把圆把总是比我捆得好。(我捆不紧稀松海兜路上常捣蛋)我俩常结伴,我递把子他来捆,四捆都捆好,一人担一挑。

说来也怪,只一会儿疙瘩散了,一点儿也不疼了,于是我挑起他那担子去赶他,才走几步,迎面来了一人,让我把行李放下让他挑。

“哟!荆如哥,没想到原来是你!”他挑上我的担子我跟在后面一路小跑,还没到石桥上就把小老表彦中赶上了,两挑并一挑,大哥担上走前面我和小老表跟着后面跑,上了甲石坡,下了青石嘴,看见张家庙,转个弯弯到家了。全家人千恩万谢。大表哥说:“表叔,你往天价去接,一接一大伙,你拣重的挑,别人又挑我大老表的,我大老表再挑力气比他小的,小的跟着后面跑,我是向你学习哩!,举手之劳,不值一提,再说就见外了!”

那一次治下亏功,犯病次数可不少。反正没吃药也没打针,过一会儿就好。我也没当一回事儿,此病伴我七八年,自然而然痊愈了。奇怪甭?

(四)割索草

有一次我与彦中表弟仙梁半坡割索草(学名龙须草)当柴烧,东一丛,西一窝,跑了半面坡。红扎锥沾了一身,坡又一陡又滑,每一步都得十分小心,太阳偏西了,估计也差不多够担了,我们把索草收拢,拣了一处稍为平些的地方,我递把子他捆。刚刚捆好就刮起一阵大风,一捆索草就骨碌碌滚到沟底的冬水田里了,另一捆成了单挑系,扛上坡也不容易,干脆我也使气一脚蹬,实想两捆到一处,偏偏它又架在树杈上,干看下不去,这时他拿来尖担使劲一戳,不凑巧这一捆又滚到沟底另一处。表弟说“你下去往上挪腾,我把那一挑担上梁顶,半坡上来接你!”

我又溜了几步,抓住小树往下一看,倒吸了一口凉气,“乖乖!”悬崖峭壁根本下不去。我小心翼翼绕了一大圈才下到坡底,费了好大的劲把一捆挪腾到路边上,又去捣鼓另一捆。来到水田边,脱了草鞋,裤筒卷到膝盖上,下到田里捞那捆索草,好冷哟!费了好大的劲,拖到田坎上箜水,我提上草鞋到不远处的小河里洗掉两腿泥再放下裤腿,穿上草鞋,冻得两腿打颤哩!两捆并一处,尖担梢子从腰口扎进去一试,刚合适,拔出尖担再扎另一捆,一试也不偏不倚,两头都扎好挑起担子上坡了。刚到半山腰,表弟接我了,他接过担子快步上坡,坡越来越陡,不敢停留,要一口气担到梁顶上才能放下担子歇歇脚,向梁顶上唯一住户讨口凉水来解渴。(这家吃水真不易,要架梁往东走一截转过两个山峁,再下几步坡坡去挑哩!担柴卖炭的,一天过几百,光凉水一天要几挑哩!)

小药树梁到了,有个歌诀人们常念叨:“九里十三峁,两头两座庙!”是说从小药树梁架梁绕过十三个峁才能到白土岭。从白土岭到家还有五六里呢!、

我吃罢夜饭,冼了脚,脱光衣服睡下了。奶奶在昏暗的油灯下摘我衣服上和裤子上的扎娃锥呢!她是那么认真,那么仔细,生怕漏掉一两个扎得我不舒服。

(五)一担青胡叶

那些年,每年正月都要到小沙河堂姑(二爷的女儿)家去还礼。去时少不了带上礼物和尖担,有道是进了宝山不可空回。吃罢午饭(熬肉蒸饭)姑姑洗碗,几个人拉了一会儿家常。姑夫随手带了把镰刀说:“甭谝了,走!去看看我们家的小金库!把尖担带上,”

“哟,姑夫,甭吹大气了!说大话不怕闪了舌头!”

“娃吔,往前看!”往前一看,顿时我领悟姑夫这趣话的意思“哟,了不得,那的确是个“小银行”我笑了,他也会意地笑了。

他顺手在渠坎边割了两根手指粗的水竹子,轻轻一拧,给我捆了一挑干崩了的青胡叶。把担子放在我肩上试了试,我满意地点点头说道:“嗯,刚合适!”

姑夫接着说:“这一大垛柴,是春季青杠木树叶发圆时砍的,一年到头吃盐照油零用钱,取之不尽,不过要担到城里去卖,却也不容易,头一天下午把柴捆好,第二天吃过饭,把柴担上梁顶才蒙蒙亮,幸亏路熟。紧赶慢赶来到汉江河边,渡口上早已放了好多柴担,还有不少要进城卖炭的。船一拢岸,驾长把澄篙一插,跳下船把缆绳往木桩上一拴,又搭了个桥板,河北面安古城、井儿坝,东嘴上到南山割柴的好几十,一个跟着一个,上了桥走下船。紧接着担柴卖炭的抢船,那是一场恶战,力气小些的只好等下一船。

下船时驾长要从每担柴里抽一两股柴,从每挑炭里取一两截炭以作船资。(打空手的过河不要钱,秋季挨门挨户讨河粮,少则一、二升多则四、五升,稻谷或麦子)下了船还要走一段沙坝再过套(从水里过)再上岸。冬天白天短,卖柴常常踏夜路,两头不见天。不管咋说,山里柴方水便,还有几亩水田,平常过日子要比坝里强得多。我们老屋在何家村,搬到小沙河几十年了,不然,你二婆能舍得把女儿嫁给我?哎净说这些干啥?姑夫担着柴说说话话送我上了一面坡,来到灯盏窝。这里有他家的苕窖,回去时稍上一些,这儿离他家只有一里多,一功二德

“我不送了,还早着呢,累了你就歇一歇。消消停停,回去太阳不会落!”姑夫说着把担子放在我肩上。我一再致谢。

人常说:“桑木尖担两头翘,硬担担子不坐轿”姑夫用竹子捆的这挑青胡叶柴,腰扣紧匝,轻重合适,不后背又不前攒,平平顺顺,我担上一路小跑,下了立石沟,过了法师坟,上了白土岭,气喘吁吁累了,于是放下担于歇了一会儿,歇好了又挑起行李继续赶路,那曾料到刚到野狐沟梁梁,起风了!青胡叶,一道腰,张风力,可不小,两手扶紧尖担难换肩,脚下连连打趔趄,小心谨慎防跌倒,偏偏又下起毛毛雨,胡叶柴淋湿了,增添分量可不少,担子越来越重了。脚下硬头滑,使气摔下担子坐在柴捆上不走了!

常言道“春雨贵如油,”可它下的不是时候,若是再迟下一炷香的时候,我就到家了,也免得受这个罪!风雨交加,烦死人!

仰着面我只把苍天埋怨,

苦害我这娃娃所为那般。

青胡叶雨浇湿难挑重担,

脚底下滑溜溜举步维艰。

眼看着鸟入林天色将晚,

一个人在此间好不为难。

莫奈何我只得挑起重担,

盼只盼有人接大谢苍天!

刚挑起担子磨耐了儿步,快到双柏树下,父亲来接我了,我欣喜若狂,担子一撂扑到他怀里哭了。我爸道:“没料到,天变了,我娃今个儿受罪了!”他挑起担子前边走,我就跟着后边跑。望见双柏树,似乎那颗血淋淋的人头还挂在树梢!眼睛瞪圆圆的,吓人一大跳!听说那是阎振山的头,保长让靳铁棒挂到树上示众的,过了几天不见了,也许是家属夜里偷走给埋了。越想越害怕,不小心脚下一滑跌一跤,父亲连忙放下柴担来拉我,见我滚了一身泥。今天真个倒楣透顶了!

(六)国军暴行

清清楚楚记得解放前,驻洋县的国军到汉江河南边曹家山砍过柴,糟害百姓,有苦难言。是当官的尅扣粮响?还是上级拖欠?曹家山离县城不远,过了河也只有四、五里,那些兵,一个个如狼似虎,乱砍滥伐,每人砍一根青杠木椽椽,剔去枝丫,扬长而去,谁敢阻拦!家家关门闭户,避而不见!偏偏那天下了大雨,一个个淋成落汤鸡,可笑又可气。那些兵见张家庙学校门口有许多雨帽,(当然全是学生从家里带到学校的)不容分说,一人一个戴上就走!有个学生要喊,老师连忙把那个学生嘴捂住拉进屋,事后老师说:“娃吔,这就叫秀才见了兵,有理说不清,可恶之极!”

这是头一次,第二次比头一次还凶。国军还在河北边没上船,村子里就得道消息,一传十,十传百,正在地里劳作青壮年都躲到山沟沟,大姑娘小妇媳来不及跑,就藏在苕窖里,粪堆里的猪也都拉进屋里拴到床底下把嘴用绳捆住,家家把门拴好还用木头顶住。

“叭!叭!叭!”枪响了,只听脚步声,鸡飞声、狗叫声,砰砰砰的打门声,村里乱成一锅粥。一家人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口!过了一会儿,像是平静了些,我那才五岁多的大妹子爬近窗户向外一看大叫:“坏蛋,砍咱们的红椿树哩!”我婆赶紧用手把她小嘴捂住,小声说:“小先人,喊不得!”幸好那个人没听到。我往窗口一瞧,几个兵向那人招手,一伙凶神恶煞都奔小河那边去了。也许我家的红椿树太粗(比碗口粗得多)不容易砍,即是砍倒也扛不动了。而且湿红椿也不易燃,砍了少一半就不了了之。这下靳承福和靳承义两家可要倒大楣了,小河那边十几亩,全是青杠林。这面坡被上百个国军糟踏了个不像样,谁不心疼!两个舅爷气得捶心哩!啥法子?

似这些无组织无纪律的军队,只会欺压百姓,也难怪解放军未到这伙废物就作鸟兽散,大部分倒戈参加了解放军,在解放军这个大熔炉里,改造世界观,端正思想,重新做人。

(七)洪柴

千万别搞错了,我说的洪柴,绝不是那个无义之财,那叫橫财!

六零年汉江发大水,洪水过后,在阎坎的苋草林淤积了好多水涝柴,阎堡许家村好些人家发了“洪柴”,房前屋后堆积的水捞柴小山似的。张家堡村靳家坎的人是迟慢了一步,而且离得远,运输又不便。

星期天,我们全家出动,就是少了我们那口子,她在汉中上地质技校哩。

别人看不上的,沤朽了的水湿货木头棒棒,有粗有细,有短有长,分量还挺重,我们不嫌弃,捡了一大堆;还有那七角八圪塔难劈难锯开的树根,我们如获至宝,捡了不少;还些两三寸长的浪渣末末混在沙土里,我们也刨呀捡呀兼收并蓄,堆了几大堆。爷爷和弟弟妹检,我和父亲一挑又一挑,沿着河坎弯弯曲曲的小路往回运。把柴倒在场上就吃午饭,稀不溜溜野菜汤汤,一连喝了几大碗。那几年好困难,家家缺吃又少穿。记得父亲带着二弟,夜里给张堡粮店用泥糊房笆,弄得浑身是泥,一搞多半夜,不给发工资,就管一顿粥。(后来上级命令纠正,重新造册登记每人每晚补发三毛,这是后话),妈妈舀了一大罐稀饭带上碗筷和我们一起去送饭。

在路上妈妈说:“我这一辈子,缺柴是缺怕了的。粮食少了,少下点,贪吃稠呀吃稀点,多掺几瓢水,多搭配点野菜,只要能把肚子填饱就行。可是这柴少一点点,水就烧不开,总不能把粮食泡一下,就吃没煮熟的生饭,煮饭的人作了难!因此我只要看见烂草鞋就捡,拿回家当柴烧,俗话说得好:“灶君不怕柴瞎,烂草鞋一串,把牛肉都能煮粕(烂熟的意思)麦糠、锯末我都搭配硬柴烧了。附近地里的麦茬和苞谷茬茬,我常常去捡些担回来当柴烧。”

是夜,有人拍门,

“啥事?”我问。

“你家门外有鬼,多得很!一个个眼睛是绿的,怪吓人,我的火气大,额颅连拍三下,三昧真火吓得鬼无处藏身,躲得远远的,手电光一照,一个都没见了。夜里千万别开门!以免冤鬼进门作祟。”

“净扯淡!没有的事。别在咸吃萝卜淡操心!回去安安宁宁睡觉去!”我抢白了那人几句。

“哎呀呀我这是好心做了驴肝肺!多管闲事!”

谁都知道我向来是个牛强筋,压根儿就不信什么妖魔鬼怪,也不信那路神灵,决心一探究竟。于是擦了根火柴点着煤油灯,开门一看,就见场上堆着厚厚的水涝柴棒,一股风,吹灭灯,但见绿光萦绕,飘乎不定。我顺手摸了一根,啊,绿光原来发自水涝柴棒!进屋又点亮灯一看,棒上啥也没有。这就是人们常说的“鬼火”其实就是磷在黑暗中挥发出的绿光而已。于是真像大白!

(八)多半碗大米

六一年四月间,一个星期天的早上,有个人进了家门,把纱巾里包的一坨米,倒在我家案上的碗里,不满碗约有七八两,这是咋回事?那人我也不认识。我问那人:“哎,你这是在干啥哩?”那人道:“是借的!”

“压根儿就没有的事!我那有米借给你,准定搞错了!”

“没错!没错!”

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怎么也想不明白。

“好心的先生,你忘了,我记得!我不能没了良心,是你解救了我,让我吃饱了肚子,才有了力气,才能把那挑柴担回东关老家去!我们一家老小都记着你的好处。”

“哦?是这么回事儿!芝麻大点事,不值一提。我早就忘到九霄云外去了,你还记着哩。可你没吃我一粒米,净是些蒸熟了的红苕节节呀?还是你自己架火蒸熟的,我也没指望你报什么恩!还什么米。解人危难,天经地义!这米依还包在纱巾里拿走,不然我就生了气!”

“我不叫你先生,叫你一声恩人总可以。半年多了,我没脸见你,一块巨石压在心上难喘气。自古道,滴水之恩,自当涌泉相报!我连一碗米也没凑满,惭愧得很,你不收下就是陷我于不义!”

既然把话说到这份上,我也就不再推辞愧领了。

这事还得从六零年初冬说起。

那天下午放了学,我在庙东深翻挖了苕的地,准备种小麦。粮店借给农村公办教师每人十五斤麦种,鼓励开荒种地,自力更生,发扬南泥湾精神,来年三个月口粮自给。(次年依旧按月应供应只是每月少了二斤)翻地时,苕节节捡了半畚箕。有个人在路边上歇气,看样子准是汉江河北的柴客。每捆四道腰还是立担子,(汉江河南人每捆一道腰,全是平担子)那人脸色苍白,蔫不索索少气无力,死死盯住畚箕里的苕,又望了望我,只是不好开口。于是我明白了他的意思。“渴了学校里没有开水有凉水,饿了,拣大的拿块生苕洗洗啃去!”那人摇摇头终于开口了:“先生行行好,

能不能让我把你这些苕煮熟了吃?”

“可以”我爽快地答应了,他顿时来了精神。于是提起畚箕,我俩一起进了厨房,他架火,我洗苕,水烧开,灌了一竹壳暖水瓶,再蒸苕。话匣拉开了。

“汉江河南边的人骂我们河北的柴客是:

河北价麦拉怂,

一头干粮一头绳。

不带干粮不得行!

今天我带了一个连麸面包苕面的烧馍,割柴时插在尖担上,只顾割柴,柴割够了才发现尖担倒了馍不见了,可能被饿狗把把尖担碰倒,馍被这畜生享用了,多气人!割柴时我曾见过一只黑狗在坡上转悠,那里想到它把我害得好苦!饿了,浑身上下没力气!真个是大肠小肠拧绳哩,心肺肝花摇铃哩!汗水流到眼睛里,啥法子?免强磨耐到白土岭,幸亏遇上你这个好心人!

“哪里,哪里,彼此,彼此!”

苕蒸熟了,那人吃饱喝足,擦擦嘴,拍拍胸脯,胳膊一抡:“只要上了最后一船,摸夜路回家没问题!”

好一个知恩图报重情重义的正人君子!不知名,不知姓,只知住在洋县城东关,他比我还年长几岁。此后不曾谋面,我今八十又六垂垂老矣,行动且不便,愿君康泰,平安。也许……反正他的作派,深深印在我的脑海里!

(九)割狼牙剌

六七年在万春任教,寒假里一些社员约我坐他们的船,到真符去割柴,一天能割五、六挑,割一船拉回家全年不缺烧的,回家一说,全家都同意。二弟举双手赞成,要与我同去。

星期天,在洋县城南关街口,碰巧遇上原来在长水船(汉口到汉中)当过太公(驾长)的肖闷狗,他热情洋溢紧紧握着我的手:“张老师听人说你要去真符割柴,好得很,今天马上就走!我们拉上来的船柴刚卖光,船在县坎下河边(县城西南叫红岩的地方)拴着哩,下水船快得很!”

“我得回去准备一下,再叫上我弟弟。”

“没问题!听说你们住的地方离河边很近,到时我们把船停在河边等你!”

说说话话下了红岩到了江边

我过了桥板上了船,呀!船上全是熟人,我们一一打招乎。“哟!张老师,有道是:同船过渡,五百年积修。”

我随口应道:“同船去万春,幸福万年春!”

船上的人齐声应道:“还是张老师有学问,对得妙”

太公解了缆绳,跳上船撤了桥板用竹篙拨转船头顺水朝南而下,驾长后梢掌舵。眨眼间到了璇玑湾,这儿急转弯折向东,不远处有一鹄娃石在江心偏南,此间水流湍急,一不留神,船若碰在鹄娃石上,轻则擦个大窟窿,重则会把船碰个稀巴烂。而这些梢公驾长他们汉口——汉中上上下下多次,激流、险滩、暗礁他们一一熟记于胸。驾长一搬舵,梢公在船头用竹篙鹄娃石上轻轻一点,立刻化险为夷。这叫四两拨千斤,一眨眼,过了蒙家渡,来到张家坎挽了船,我回去叫上弟弟又带上两根尖担、两把镰刀还了拿些粮食,上了船。

汉水在这儿分流,主航道在南,每发一次洪水,又向南推移,坍踏成十多丈高的悬崖峭壁,张堡啊张堡!要不了几年,会陷于河心。而且越陷越深。北边水流虽小,却是在洋县享有盛名的母猪滩。水由急到缓,沉积了大小不等的鹅卵石,还有储量极为可观的沙金。以往本地常年有人来掏金继而湖北来了多辆淘金船被我村一一驱逐,财富留给后人。

两水于阎坎渡口上不远处交汇,被水环绕的这块中洲,少说也有几百亩。春夏两季绿草如茵,它成为张堡、闫堡几百头牛的天然牧场。只要把牛赶到河边,牛就会凫水去中洲上享用青草的美味,渴了喝些青凌凌的江水,天将晚自会老“牛”识途,回到各自的圈里。

秋后那绝对是北来大雁的天堂,四面环水夜里安宿免惊扰,也有那不知深浅的狐狸来突袭,岂知雁群的惊觉性与组织纪律性极高,白天排成“一”字或“人”字去觅食,夜里还轮流放哨,让疲惫的群体睡好觉。哨兵听到水面有响声,放开嗓门一吼叫,大雁都醒了,御敌齐上阵,群起而攻之,那狐狸寡不敌众难招架,自知众怒难犯,知难而退,夹着尾巴凫水遁逃,再也不来了。

顺流而下,过了龙嘴、尖角渡口往下就是小峡口,左边是镇江庵,右边是王爷庙。听说过去那些太公到了小峡口就念叨:“王爷,猪脑壳!”出了峡又唧咕:“猪脑壳王爷,吓死我了!”我曾见过在王爷庙门上贴过这样一副对联:

昔日汉朝忠良将

今作当世平水王

我也没有细究到底是汉朝那个将军?

我只知小峡口江心怪石嶙峋,暗礁迭出,险要之极!大峡里激流、险滩连绵,望而生畏!

到万春挽了船,各自回家作准备。我去学校带了被褥和灶具,又上了不少人,大家都到齐了,船开了,只见黛色的群山迅速后移,河面更窄,两山要把江面阻断似的。偶尔也有上行的船只,江岸上一行纤夫,寒月腊月弓着腰双手几乎着地应着太公的号子合着节拍艰难地行进。只听得:“哟里照呀”“嗨哟!”“用力拉呀”“嗨哟”我问身边的人:“咱们拉柴时也是这样吗?”那人点点头。二弟听了吐吐舌头摆了摆头。船头梢公补充道:“也不尽然,如果顺风张帆那可轻松多了。”我们听了大大松了一口气。太公又道:“到时多请几个帮手,有备无患!”

说说话话到了真符,船到码头车到站。真符村子小,人户少,来人太多,万春同船来割柴的无奈只好在船上过夜了。天色将晚我在河边找些烧柴找几块石头支锅造饭了。饭刚好,弟弟还顺便在河边割了两挑憋憋娃(一种常绿灌木一尺来高,叶子指甲盖大小,无论干湿燃时发出崩芝麻样的响声俗称憋憋娃)吃罢饭洗了锅,被子一绽就在船舱里过夜这真是:

洗脸河里照影影

睡觉天上看星星

晚上冻得浑身发抖,好久睡不着,实在困得不行,懵里懵懂,做了个奇怪的梦:船过险滩时船底擦了个大窟进窿,我掉进冰冷的江中,漂呀漂呀,到了水晶宫。龙王一见勃然大怒,命虾兵蟹将我五花大绑送入酆都城,交给黑白无常二鬼卒,在十王殿我亲眼见到抽筋、剥皮、碓踏、磨研、锯裂各种酷刑。我问鬼卒:“你们意欲何为?将我怎么处置?”

“到时你就知道了!”

我声嘶力竭大呼大叫“我是冤枉的!天曹默默无报,地府冥冥有私!阎君、城隍、玉帝老儿统统作弊!天理何在!公道何存!”任凭喊破喉咙,就是发不出一丝声音。急得我抓耳挠腮,不起任何作用。啊!忽然明白了,我这是在做梦,自己吓唬自己!醒了,醒了!

东方露出鱼肚白,天快亮了。我叫醒了弟弟起床,把被子轻轻搭在睡在身旁人的身上,他呀睡得好熟好香!

取来锅在河里舀了一锅水弟弟端上,我带上粮食和碗筷,生火煮饭,饭熟了吃过,天已大亮。

出坡头一天,收获可不小,狼牙刺,十二挑全是老罩罩,下半截的剌全部落光了,用木杈按倒就砍,太容易了。葛藤缠上四五转,脚一踏使劲一勒,紧紧匝匝一捆柴成了。一捆一捆又一捆,使劲蹬一脚,骨碌碌滚下坡到路边上了。我知道,只要不怕被刺扎,这种柴,火力硬,比青杠木还好烧。今天运气真好!我和弟弟偷着笑!一人担一挑。离驻地只有一里多,转过山嘴就到了。到驻地我做饭,二弟气也不歇一口,一挑又一挑,继续往来挑。

吃饭时陆彦文老师把我船上的被褥都带来了。他说道:“船,今天运柴回去了,过几天还要来,连你的柴都要带到万春铺,等开春有机会再往上捎。我们在不远处买了一绺坡都砍柴去了。给你找了个好去处,风吹不着,雨淋不到。

我说:“谢谢大伙儿关心,离这儿远不远?在哪儿?”

陆老师笑道:“就这儿,满意甭?”

顺着他指的地方一看,我点点头笑了。

几捆黄胡叶柴,立起来围成一圈,留了个人能进出的门,里面刚好能打一张地铺,地上还铺了厚厚的稻草,原来睡的谁,今天没见到,反正人走了。今天咱进来住,算不得鸠占鹊巢。赶紧把褥子铺好。晚上把门口一遮挡,睡个暖和觉。我与弟弟都笑了!

何曾想到,这个安乐窝到后来给我惹的麻烦可不少,糟透了!

吃罢饭两弟兄一挑又一挑,把柴担回住处附近垛起来。一连几天,天天如此,柴垛越来越大,越来越高!心里乐滋滋,成绩真不小!

再后来,体力不支,乏了,累了,手被剌扎的血串了,指头又红又肿屈不拢,镰刀把也攥不住了,路也远了,挑数一天比一天少,带来的粮食也快吃完了,正欲捲旗收兵,麻烦事来了。有个人把我们垛上的狼牙剌往他的船上挑。

“你这是咋回事?”

“我的柴丢了!”

“我们割的狼牙剌还没运走呀!”

“不管那一套,谁在这里住,就得给我赔,丢了多少赔多少!”

“你说这话不讲理!”

“我柴丢了向谁要?”

说着说着动了武,还把我掀了一跤,弟弟去拉我,那人把柴担走了。人地两生找谁说理去!两难中大救星肖闷狗来了!我未及开口,肖闷狗笑了。刚才发生的一切我都看到眼里了,你也甭说了,和那不通情理的人讲理没有那个必要,张老师,你也别气恼,我自有妙招,到时让他跪地求饶,尽管大放宽心,你的柴一捆也少不了。收拾一下装船了,咱们和时间来赛跑。大家齐动手,只一会儿柴都装好了。

起航了。风向正好,张满帆省力可不少,越过了一个个激流险滩。万春铺码头到了。大家七手八脚卸完载,远远望见那个人的船后面跟上来了。那人一看万春人多势众,知道不妙,万春人一定不会把他轻饶,光棍不吃眼前亏,跳下船又上了蔡坝河的渡船走河对岸逃之夭夭。嘴里还骂骂咧咧絮絮叨叨:“你占码头优势,今天放你一马我奈何不了你!你总有从龙嘴过的时候,我要你加倍偿还,

叫你知道马王爷有三只眼!”

说真的,他要硬着头皮来万春,那时群情激愤,局面我也控制不了,要是把那人揍一顿,打得有瞎有好,反道给我闯祸了。有人问太公:“你这只船里把张老师的狼牙剌柴装了多少?”

“五挑,在舱底。”

码头上来人不少,都替我撑腰,七手八脚把那人的胡叶柴,往码头上撂,要翻出狼牙刺,不让我受损失。那只船上的太公忙阻止“这也太费事,倒不如下他十捆胡叶柴,这事我做主。”下毕放行。我十分感谢万春人一片深情!

(十)冤家路窄

只说两不相亏,一了百了,岂知“不是冤家不聚头”鬼使神差应验了。在我从万春运柴回家途中又偏偏不期而遇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大战序幕拉开了……

百十挑柴,不够一货船。堆在码头上,直到来年三月间。张堡大队有只老鸹船,刚好装一船,船太公是我儿时代过课的朱定铎老师,一说,老师满口答应:“这好办!只一件,我没跑长水船,没纤担(稍细一些的纤绳,又叫飞飞)”

这真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后来从我的一个学生黄明进嘴里得知,他家曾有一盘“飞飞”多年没排上用场,不知能不能找到?

下午放了学我同黄明进一起到黄家村进了门,他妈朱凤子高兴极了:“兄弟甭走了,你这贵客真难请,你姐夫经常念叨,进儿叫你爸到万春灌瓶酒,我炒几个菜好好招待你这个老师兼表叔,好好聊一聊”

“表姐,不用麻烦了了。我有事相求表姐夫,不知……”

“表弟,都是自己人,有话快说,只要能办到!”

“听说你们有一盘细细的纤担多年没用过,是否还在哩?”

“哦,这个嘛,得问你表姐夫!”

说曹操,曹操到。姐夫黄生盈提着一瓶酒进来了,“哟!今天是啥风,把把表弟吹来了!进儿一说我知道了,细纤担在楼上挂着哩,到时我也去,快到清明了,顺便去我岳母坟上把纸烧(他岳母我堂姑张荷娃,住在朱家坎村东头,门前是大路,卖了多年甜酒,可我从未见过姑夫的面可能早年谢世了)

“那就劳驾了!”

“咱们是亲戚,这话见外了!到时我再叫上肖闷狗和几个家长同去你说好不好?”

“啊,太好了!你处处为我把心操!”

我要走,姐夫一把垃住不放手,一定要让我陪他喝几盅。恭敬不如从命,表姐摆了几盘菜,我吃几口菜,喝了三盅酒。又吃了一碗挂面打的荷包蛋,我一再致谢他们盛情款待。姐夫打着手电把我送到学校门口。

起航那天,好多学生家长生到码头帮忙装船。我一一发烟并致谢再三!大家一致决定老太公青哥(黄生盈的乳名)掌舵,我老师朱定铎在船头把篙。拉船的五个人足够了。

起航了,一行学生家长齐招手,祝一路顺风。偏偏那天老天不睁眼,不只春寒料峭还刮起了下河风,船工要出双倍的力才行。在河北岸拼命拉了一程,因主航道偏南要“开料”拉船的要收好纤绳,一个个下到冰冷的河水中,再上船运到南边,再下到水中,再上岸绽开纤绳再拉船。我讽趣地打了个“开料”的比喻,水没过膝盖就象进了十八层地狱熬油炸骨,上了船上下牙齿打架哩!再下水又进入十八层地狱。上了岸不出力冻的筛糠哩!出力才能会热身子。

船到南主航道才拉了不远,那个不讲理的人赶来了,他死命拽住我们的纤绳不让拉走,还把一米多的纤折绳折断,青哥问:“你要咋办?”

那人言道:“我要等我的船上来。我的船上人多,是你们的几倍,一齐到了龙嘴上,再出我这口恶气,打个血嘴毛颠倒再赔我的柴,一倍罚几倍!”

“口气不小,想得倒好,你看看我这个答应不答应!”

肖闷狗气得脸红脖子粗,说着说着举起了拳头就要动手!

我反复权衡利弊,一时头脑发热,解决不了根本问题!连忙把肖闷狗拦住。

闷狗唉了一声:“你这人真是!”蹲在地上不言语。

还是我们朱老师见多识广会办亊,小伙子,吃支烟消消气,有话慢慢说,甭着急,事情总会圆满解决这的,保你满意!这里不是停船的地方,到了王爷庙咱们再商量好吗?那人松开了手。”

(十一)握手言欢

到了王爷庙,真的我心里发了毛,万一说不好,龙嘴过不了,那人一根筋,难搞!把柴就卸在王爷庙,用架子车往回拉好不好。我把想法一说,一齐反对我。只要话说到家,那人不会是榆木疙瘩!那人的船也来了,一场舌战开始了。

双方几个太公背地商量了一会儿。

“对!就这么办!”

首先,对方太公把那人叫到跟前,发了言:“听话如尝汤,我们的心都明得象镜子一样,小伙子!不是叔说你,你是一根筋,还嫩得很,咋在社会上白混,我们说理,就说个大头小尾,说个彻底,叫大家都心服口服。有理走尽天下,无理寸步难行!自古道:冤家宜解不宜结。个家的路要修宽千万不能陼,你把路陼死今后你万春你还走不走?你时常要想想前后,不可一意孤行。不知是谁用你的柴搭个遮风挡雨的窝棚,冷天价,这也无可厚非。人家走了,张老师弟兄就住了个现成。张老师割的全是狼牙剌,柴还未运走,怎么会偷了你的胡叶柴,这话说不过去。真符多年堆放在河边的柴千万家,压根儿就没听到丢柴一说,你疑神疑鬼,还强行担走人家五担狼牙剌、这事做得太过。要知世上理,打个颠倒比,如果你是张老师,张老师是你,他要这样做,你是啥感受?你以为我们都能给你当帮凶,没眼隙!

他的那些船工也说“我们受了蒙蔽,绝不给他当帮凶,有本事他一个人把船拉回去!”那人连连给他叫来的船工陪不是,求人家一个都别走!那太公又说“上一次在万春一伙人都给张老师顾钢,要把船翻个底朝天找出张老师五担狼牙刺我怕费了时间,那一次是我的主意!下了你十捆胡叶柴两顶。你就记着你的十捆胡叶柴,为啥把张老师的狼牙刺运回去!”那人理屈词穷哑口无言伸出手要和我握手连连向我赔不是大人不计小人过不打不相识,甭呕气甭见怪甭和我一我一般见识。认识你长了知识,甭嫌我莽撞,粗鲁咱俩交个朋友,又伸出双手!

“好吧,今天就交你这个识人劝,知错必改的好朋友!下次来我万春学校好茶好饭恭候”

“一定,一定!”

说罢我也伸岀了双手与那人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作者简介:一口笑,原名张中信。曾在华阳中学任教十几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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